泥泞秋光里的收成
窗外的雨,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快半个月。往年此时,周末的阳光总格外慷慨,把天空洗得透亮,风里裹着成熟果实的甜香,连出门的脚步都沾着轻快。可今年的秋,像被谁按下了阴雨的开关,灰蒙蒙的云层压得极低,雨丝细密如织,将整个世界裹进一片潮湿的沉闷里。
站在阳台,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,心里总忍不住泛起对往日秋日的念想。记忆里的秋,从不是这般模样。那时舜耕山脚下的银杏林该是金灿灿的了,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叶片,洒下满地碎金。周末携着孩子前去,尚未靠近林子,便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欢笑声。孩子们穿着色彩鲜亮的外套,在银杏叶铺就的“地毯”上奔跑、跳跃:有的弯腰捡拾形状完整的叶子,说要夹进书里做书签;有的捧着一把叶子往空中抛,看着金黄的“叶雨”簌簌落下,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。大人们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闲谈,偶尔举起手机,定格下孩子奔跑的身影,或是这片绚烂的杏林。风一吹,叶子便打着旋儿落在肩头、发间,连空气里都浸着温柔的诗意。那时候的秋,是鲜活的、温暖的,是让人满心欢喜去拥抱的季节。
可如今,这连绵的雨丝,不仅缚住了人们出门的脚步,更给农村的乡亲们添了无尽烦恼。前几日,父亲带来老家亲戚的消息:今年的雨来得不是时候,本该是收割的好时节,地里的粮食却都泡在积水里。再耽搁下去,玉米穗要发芽,水稻粒也会烂在稻穗上。可雨天收割哪有那般容易?往年晴好时,收割机在田里跑得顺畅,一天能收好几亩地;如今田里满是泥浆,普通收割机一进去就陷在泥里,寸步难行。村里的乡亲们急得团团转,四处打听哪里有履带收割机,即便多花些钱,也要借来救急。
听了父亲的话,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。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样的画面:满是泥泞的田埂上,老家的乡亲们佝偻着身子在雨雾里忙碌,沾着泥浆的双手紧攥着收割工具,眼里满是焦灼。他们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把汗水洒在田垄间,盼了整整一年,就盼着秋收时节能有个好收成,让一家人的日子更宽裕些。可这无情的秋雨,偏给他们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又过了几日,雨终于歇了,虽天仍阴着,却给田里的庄稼留了片刻喘息。我便急着让父亲给老家打电话询问情况,亲戚在电话里说,昨天好不容易借到一台履带收割机,天不亮就带着人往地里赶。雨珠还挂在稻穗上,大家裹着雨衣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挪步,裤腿、鞋子全裹着厚厚的泥浆,重得几乎抬不起脚。收割机在田里缓缓挪动,轰鸣声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闷。今天虽然不下雨了,但有的地方还是积水太深,机器会时不时陷进去,大家就得挽着裤脚合力去推,泥浆溅得满身都是,却没人顾得上擦。连午饭都是送到收割机上,就着风草草扒几口,便又转身钻进收割机里继续劳作。收上来的粮食,得赶紧摊在棚子里通风,等着送去烘干房——可连日阴雨让空气湿度太大,烘干房早排起了长队,稍不留意,粮食就可能发霉。
这样连轴转了三四天,父亲再传来消息时,语气里终于带了些轻松:亲戚家的玉米收完了大半,水稻也抢割了多半,虽然比往年减产了些,但好在大部分粮食经烘干后都保住了。我想象着棚子里摊开的玉米穗,金黄的颗粒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乡亲们握着木耙一遍遍翻动粮食,指尖沾着的泥土里,竟也透出几分踏实的香气。
某天午后,天终于放晴了些,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落在阳台的花盆上。我俯身看着叶片上未干的雨珠,忽然看见楼下的银杏枝桠——叶片被雨水洗得发亮,虽不如山脚下林子里的绚烂,却也带着几分经雨打后的韧劲。这时才忽然明白,秋天从不是只有晴日里的诗意。那些在雨幕中奔波的身影,那些在泥泞里坚守的执着,那些熬过风雨后终于握住的收成,让这个微凉的秋,多了份沉甸甸的温暖。原来秋日的美好,不只是银杏落满肩的浪漫,更是乡亲们用双手护住收成时,眼里闪着的希望的光。
